余墨

【刺客列传】【钤光】风过无痕【活动作品】

风过无痕 

文/余墨

天璇国曾有这么一个传闻，有座宅子，里面的主人因执念太深而被困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。

“小王爷，醒醒，公孙副相家的小公子约您晚上去赏河灯。”

“什么嘛……副相家的小公子，”陵光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，却又立刻坐起身，“是公孙钤？”

“对啊，等一下！小王爷您还没穿外衣呢！”内侍无奈地抱着衣服，跟在陵光后面。

午后阳光洒在陵光的身上，拖长了他在庭院中奔跑的身影。
叶被风吹过，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，这则是更突显了这小院的宁静无声。

“怎么没穿外衣就跑来了？”公孙钤惊讶于向他跑来的小小的身影，“小心着凉。”

“太好了。”陵光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，“公孙，近来可还安好？”

“并……”差点脱口而出的“不好”，公孙钤别开头，整理一下情绪，继而笑着说，“托小王爷的福，草民近几日自然是安好的。”

“你又叫我小王爷了，”陵光踮起脚，勉强地够到公孙钤的肩膀，“我不爱听。”

“是是是，”公孙钤差点儿忘了陵光这爱撒娇的性格，“陵光。”

“嗯。”

原本“陵光”二字听起来语气平缓甚至还带有冷淡之意。可不知为何，从公孙钤口中说出时，却带有一丝暖意——大概是因为陵光太喜欢公孙钤的原因吧，所以从第一次唤他之名时，陵光便爱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
“公孙，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。”

比起赏河灯，陵光更爱亲手放河灯。
把心愿写在河灯上，把河灯放在水中，然后看着小小的河灯承载着愿望或顺流而下或被风吹起又落入水中。
河灯的去向不可知，但总归是会流向下游、留在水底。

陵光每年都会派人去下游拦截河灯，为的就是得知公孙钤的愿望，然而往往事与愿违——每年放它的人太多，根本拦截不到公孙钤的河灯。

“今年你还找人拦截我的河灯吗？”公孙钤的目光如炬，似乎能够透过陵光轻薄的衣衫、穿过他的皮肉，看见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。

陵光觉得自己的心思既然已被戳破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，所以他便点了点头，直接了当地承认了自己的做法。

“唯愿吾王，长享盛世。”

公孙钤的目光虽是停留在陵光身上，可陵光知道，公孙钤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。
陵光也看向公孙钤，他似乎也在透过公孙钤看着另一个人。

“倘若我以后不是这天璇的王呢？”

“你以后会不会是这天璇的王，与我的愿望并无关系。即使你不是王，吾愿也如初。”

陵光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公孙钤——或者说是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，不过，公卿后代大概皆是心存大爱的吧，所以无论王位上坐着的是谁，他们也都会愿这盛世平安，愿君享盛世罢了。

“不过，你一定会是这天璇的王。”公孙钤笑笑了，他看向远方，像是看到了多年后的陵光站在朝堂之上俯仰众生的模样。

“走吧，再不去放河灯，可就没位置了。”陵光不想回应公孙钤的话，王者的地位他的确想要，可现在却并不是时候。

一路上二人虽然无言，却也不显得尴尬，反而觉得是恰到好处的默契。

终于是到了河岸边，大概是因为天色尚早，所以河边只有三两人。

“小心！”

陵光刚到岸边便差点被一支箭给射中，幸好公孙钤身手敏捷，及时地给拦了下来。

“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的身手竟这么好。”陵光瞥了瞥用双指夹住箭的公孙钤。

“……谬赞了。”

“待我登上王位，必定封你做我天璇国的上将军。”陵光看着公孙钤，深邃的眼眸中蕴藏着太多说不清的情愫。

“那我就先谢谢王上了。”公孙钤作揖行礼，佯装出谢恩的模样。

“行了，行了，走，我们去放河灯。”

不知为何，陵光没有像往年一样拿着鹅黄色的河灯，今年他选择了白色的河灯，虽然管事儿的人再三嘱咐白色的河灯是给已故的亲友祈福用的，可他却并不在乎。

「愿公孙长安乐」一样的祝福，陵光写了很多年，却一直不曾被公孙钤察觉。

“你写的是什么？”公孙钤放完河灯后好奇地看着陵光小心翼翼地在写些什么。

“不告诉你。”陵光急匆匆地将河灯抛入水中，湍急的河流立刻将写满了少年心事的河灯带走。

“我会等你长大。”公孙钤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陵光有些迷茫。

自那日后，公孙钤便如同人间蒸发般地消失了，陵光本是觉得公孙钤可能是有事要做，然而他却听说，公孙副相告老还乡。

陵光独身一人前往淮西郡，却发现公孙府的牌匾上布满灰尘，府内遍地皆是落叶，一看就不像是有人烟的地方。

似乎公孙钤从未在出现在陵光的年少时期。
似乎公孙钤本就不存在。

多年后，陵光真如公孙钤所说的那般，继承了君位并自立为王，加入了夺天下的行列。

“本王欲拜你为上将军，等着你为本王，夺了这天下！”
陵光站在祭天台上祭天拜将，台下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。

“臣谢王上，臣必助王上开疆拓土，愿吾王，长享这盛世之安。”

长享……盛世？陵光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却又想不起是听谁提起过。

“听说那位将军是王上儿时的玩伴。”
“我还听说王上儿时就允诺了那位将军，说若自己登上王位，必定封他为我国的上将军。”

陵光午睡时听见身旁的内侍在讨论着那位将军，可陵光分明记得他年少时的玩伴，不是他。但究竟是谁，他也记不清了，他只记得那人永远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。

随着时间的流逝，渐渐地陵光便完全忘了那位曾说过“唯愿吾王，长享盛世”的少年的音容相貌，直到丞相带着今年文试的榜眼来见他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下官公孙钤。”

“公孙？本王记得淮西郡有个公孙世家。也曾出过大儒。”

“正是微臣祖上。只是如今是空有世家之名罢了。”

陵光上下地打量着公孙钤，不知为何，陵光总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，却又很陌生。

等等。

淮西郡的公孙世家，带有灰尘的牌匾。
河面上五彩斑斓的河灯。
温柔地唤他“陵光”的少年。
陵光的童年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。
那日华灯初上时，他笑着说“我会等你长大。”

公孙钤果真是如陵光所想，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夺天下。
文有公孙，武有裘振。
天璇很快地成为这乱世中的霸主，陵光一统天下的梦想很快便能实现。

但是近日陵光一直在做噩梦，他梦见公孙钤站在他的身侧对他说唯愿他做这盛世之君。接着场景忽然转换，陵光看见自己坐在寝宫里，擦拭着公孙钤的剑，然后听见侍卫回报：“王上，公孙副相他，突然身亡了。”

“不要！”陵光从梦中惊醒，发现自己满身是冷汗。

“小王爷您醒啦？”内侍推开门走进来，“公孙副相家的小公子约您去赏河灯。”

小王爷？公孙副相家的小公子？

“是公孙钤吗？”

“是啊。欸等等！小王爷您还没穿外衣呢！”

陵光管不了那么多了，他踩着落日的余晖，然后一头扑进公孙钤的怀里。

“怎么没穿外衣就跑来了？”

听了这句话，陵光忽然鼻头一酸，差点落了泪。

庭院中刮过一阵风，但池塘并未泛起涟漪，只是池塘上的河灯却被翻了过来，纯白的河灯上写着「愿公孙长安乐」。